山川的颜色随季节转换，一年一季的春茶开始采收，茶商、茶客分成各路兵马，赶赴全国各地，辛勤劳作换来的收获，让脸庞浮现一丝笑容。江北茶区的北缘，淮河流域的信阳，进入三月下旬，也开始了忙碌的茶季。

绿茶的新鲜，是初春的味道，挑起食客的味蕾，想想就觉得美好！心动不如行动，即刻相约共赴信阳访茶。同样的喜好，自然一拍即合。3月31日乘坐高铁到信阳东站，与前来接站的信阳茶友汇合，然后一道开车沿着X011县道前往信阳毛尖的核心产区—茶王之乡浉河港，这里拥有信阳毛尖茶八大名山中的两潭（黑龙潭、白龙潭）一寨（何家寨）。

路上的风景让人有些恍惚，既熟悉又陌生，近几年连续去看普洱茶、信阳白茶，春茶的季气正是清明前后，这与名优绿茶采制时间刚好重合，致使数次错过了信阳毛尖的春茶。今年春来重续前缘，到了浉河港镇上先是虚惊一场，正值周末，茶客络绎不绝，旅社客房爆满。还好联系上了信阳浉河港黄庙生态茶厂总经理周开启大哥，为我们腾出了两间客房。趁太阳未落山，先行进入车间查看一番。刚刚开始加工的鲜叶，来自浉河港乡黄庙村源头的大山上。伴随信阳毛尖茶市场火热，各种山头林立，广为人知。殊不知，最早讲究地域香的则是绿茶，黑龙潭毛尖的熟板栗香、白龙潭毛尖的花果香，潭潭不同，茶香殊异。黑白龙潭繁花胜景，一山一味清雅至极。

夜晚茶叙，相约好茶之人多好酒，趁着他们酒后兴浓，话匣打开。周开启先生讲说：今年信阳气候特别怪异，3月25日晚上一夜南风，唤醒了茶树生长的号角。寅夜里尚且是芽头初萌的小宝宝，及至清晨时分，已经长成立芽叶开展的茶青年。记忆中的黑龙潭，在阳历三月还从没有这么热过。凝视杯中的三款黑龙潭大山毛尖茶，早一天的芽头，比晚一天的颜色竟然还要深一些，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。连续一周的炎热天气，造就了殊异与往年的小气候，也改变了春季茶叶生长周期。春茶最看重温度，低了不发、高了长老。今年有些明前茶，只有往年雨前茶的品质，但价位还是下不来。茶农、茶厂、茶商都是大感头痛，唯独遍布大山村舍的茶客兴致高昂。预测今年信阳毛尖茶整体产量会是增收，但高品质的茶叶前途未卜。绿茶是个季节草，做茶叶生意风险极大，很多生意经，都是多年经验与见识的累积。

明知道信阳毛尖讲求小、混、淡是误区，乃何就是执迷不悟。碧螺春带起名优绿茶早采、嫩釆的风气，引发信阳毛尖的追随与效仿。十多年下来，导致今天信阳毛尖成本高、亩产量低、叶底欠缺完整，所说意味深长，值得思考。社会变革创造了新需求，那么信阳茶是否也可以华丽转身走出困境？

曾经采芽叶的兰花型信阳毛尖能否王者归来？作为信毛尖茶流通领域的大茶商，信阳毛尖茶求新的消费风潮，在21世纪初得到了满足，冻库出现后，使信阳毛尖茶的鲜味能保存更为长久。身处其中的世人浑然不觉，这可能是历史长河里最为新鲜的信阳毛尖茶了。名优绿茶曼妙复杂的炒制技艺，源于历史上贡茶苛求品质的历史传承，一款好茶中凝聚了千年的智慧结晶。

零晨三点多深沉的夜幕里，浉河港镇茶叶交易巿场灯火通明，茶季里想要睡个安稳觉是奢侈的，来自四面八方的茶农都是毛茶拿来交易，朋友讲这里水深着呢！站在收购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一款款不断的试喝，学妹说：闻着香气都觉的饿了！茶农将晚上刚刚做好的毛茶装入透明塑料袋中，连夜赶集，赶快拿到市场寻找买主，买卖双方是一场集体力与技术为一体的拉锯战。有时一批茶不断换人来卖，就是想汗水能有更好的回报。买家要有火眼金睛，大家各路招数都有，有陈茶焙火来卖的，有七成干的毛茶趁热找机会脱手，有干湿混拼的毛茶等等。价格谈不拢双方要抬杠的，会被中间商及时制止，劝和双方，两者都不能开罪。生意的艰辛被浓重的夜色覆盖了，收回来的毛茶，中间商要根据干度复焙，以免影响后期成品茶叶的品质。这时才明白家家门口都放一台提香机的用意，农业的辛苦，没有亲历，又怎能说感同身受呢？

2012年春天，茶季来到的第一座信阳茶山就是黑龙潭，那时信阳毛尖的加工，入眼还比比皆是手持茶把子的手工炒茶，制茶时的场面蔚为壮观。六年过后的2018年春天，故地重访，手工作业的场景再难寻觅。新旧制茶技艺的交替，也意味着农业生产方式的换代。80后的信阳毛尖茶从业人员，愿意手工炒制的并不多见。

为寻信阳毛尖茶的传统工艺，上山前往黄庙村，信阳毛尖手工制作技艺周开启先生就住在这里。从位于浉河港镇上的信阳毛尖茶交易市场出来，驱车上山，这边晨起的毛茶交易刚落下帷幕，紧接着浉河港大山上的茶园里就满眼都是来自各地的采茶工。

奋力爬上山间的茶园，趟过满挂霜露的茶篷，遇见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，近前与她交谈，老人家大声的回复时时伴着爽朗的笑声。看她一步一步前行艰难，想要上前去帮忙，阿婆摆摆手连说：不用的！拉着茶树的枝条，独自向山上前行，这一刻的我，感觉得到是自己的卑微与无力感。

来到周师傅的家里，坐下品茶，刚好遇到周末，各路朋友络绎不绝。品一口浉河港大山信阳毛尖茶，果香清幽，弱苦回甘极快，嫩绿的茶条犹如春天的旗帜，在杯中舒展开来。

趁着中午的空闲，爬到黄庙村海拔400多米高的山坡上，那坡度陡峭，足有60多度，眼见采茶工们步履矫健，任是紧追慢赶，我还是跟不上他们的步伐。

清明节将至，当天釆摘下的茶菁多是1芽2叶初展的嫩度。黄庙村包括方圆五平方公里的大山茶区，浉河港黄庙生态茶常是核心产区的中心点，从这里向上张望，满山流动的色彩都是采茶女的身影。在黄庙村里的一个收茶点，随机问了一个采茶的大姐，得知她们都是罗山县来的，中午时分下山休整吃饭。信阳人惯将鲜叶唤作青凋，釆摘下来的青凋及时交付茶厂称重。有城里的茶客问：“你早上去采茶吗？”一个脾气急躁的采茶大姐笑着回复：“上午没采这是什么？我们五点多都上山采茶了！我们要回来吃饭不然饿死啊！”大姐说完还用手机给我们拍照，用满带戏谑的口吻嘲笑我们，大家哈哈一笑了之。问了采茶大姐，获知她们都是有人领队，队长得到信息领着队友分赴各地，她们才来黄庙村3天的时间。正在排队称重的釆茶工们，大都是今年来的新手，采茶没有经验，老板费尽口舌说了半天：“我要的不是这个芽叶，要的是要芽头，这个价格要降，你采的标准高一点，多点钱我都要。”每个采工都有一个数字代号，报号称茶、记录，茶季结束后结算工钱，他反复确认：“你昨天采了一斤半对吧？今天是两斤没错吧？别记错你给我吵。”

今年信阳浉河港毛尖大山茶提前采了，身姿也壮硕。周开启先生介绍说：黄庙村有百户人家，地辖10平方公里，高山茶园到处是石头，茶园面积有限，每年大山茶量都不多，相比其他名优茶产区，信阳毛尖大山茶价格着实并不算高。过去名优绿茶都是区域性消费市场，销区的经济状况决定了茶的价格。名优绿茶中，江南茶区的龙井茶，收购价相比信阳毛尖茶要高出许多，这是浙江雄厚的经济实力决定的。

午饭过后，我们刚好有幸遇上，终于再次看到了几年未见的信阳毛尖茶手工炒制技艺。我们身处的时代，正在从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，手工技艺是我们在农业社会出生的人群集体去追忆的某些时光。人工的缺失，机械化是未来的发展方向，就像人们放弃了马车，坐进了汽车，这也许是时代的号角。

看着动手刷锅将铁锈去除，烧柴生火，这些都是我20多年前儿时经历过的影像，时间在这一刻是否静止了？待到热气升腾时将青凋下锅，稳健和耐心是手工工艺炼成的素养，激进的工业社会视它是毫无效率可言的，但它凝结的智慧结晶，蕴含的哲学观念与工业社会对比明显。炒青锅的用的是竹制的大茶把子，肩扛手持竹制大茶把子炒茶的手法，包含了三种机械制茶工序，杀青、初揉都包含其中。

倘若将时光退后到100年前左右，这可谓是跨时代的技术进步。这种在名优绿茶中罕见的加工工艺，借助竹制的茶把子改变鲜叶的状态，如今它即将走入幕后，退出历史舞台。看着周师傅倒了一斤鲜叶入生锅翻挑鲜叶，没过几分钟就浑身大汗淋漓，接过茶把子继续炒茶。周师傅边喘着气边讲：“这人工炒茶很费体力，炒不了那么多锅茶了。年轻一辈几乎没有几个人愿意干，手工炒茶效率低也被人逐渐遗弃。”说话间周师傅正在裹条、赶条，生锅做软、做细，熟锅做小，整个过程历时一个来小时，连炒了几锅茶，刚好够竹焙笼一笼初烘，当地人叫拉风，这确实贴切。

要想香三道火，以往浉河港大山毛尖茶熟板栗香是一大特色，就源于优秀的火工。茶叶烘焙，远不止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武夷岩茶讲究火工，烘青绿茶对用火的奥妙把握更为神奇，上焙10余分钟，拿起笼头下焙，翻茶拍动烘笼使茶末掉落，以防止其掉入火盆，反反复复一个小时，勤劳的双手制出了高品质的茶叶，炭火也是信阳毛尖茶坚守传统技艺的的最后一道防线了，看着埋头专心细致拣茶的周师傅，他的质朴与认真也就是工匠精神吧！

离开黄庙村，直到下山了，心似乎都还留在大山上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。生生不息的信阳毛尖茶手工技艺传承，是信阳茶乡儿女的生存哲学。清淡的新茶是初生的婴儿，是希望的新苗，是源泉的力量！蕴含柔弱胜刚强的哲学观念。

信阳毛尖茶优美的形态，源于道法自然的古典审美。将这天地间的大美，化作案头的一盏茶，杯中的水丹青。投入沸水的怀抱的信阳毛尖茶，其色也清，其味也甜，其香也幽。声声召唤那乐山的智者，乐水的仁者，共叙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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